楚家接风宴上,姐姐当众泼了我一脸酒:“杀人犯也配上主桌?”
父母把鱼刺最多的部位夹进我碗里:“七年牢饭还没学会剔骨头?”
直到养弟嬉笑着抖出秘密:“哥的肾现在在我爸身体里哦。”
满座死寂时,沈家千金突然推门而入:“楚枫是我未婚夫。”
她蹲下身替我擦掉酒渍,指尖掠过我腿上监狱留下的伤疤。
“疼吗?”她问。
七年前孤儿院大火里替我挨打的女孩,如今成了唯一向我伸手的人。
1
监狱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时,金属碰撞的钝响震得我耳膜发麻。
那声音和七年前一模一样。
只是七年前进去时,我十九岁的身体里还跳着一颗完整滚烫的心;
现在出来,左边的肋骨下是空的,右腿每走一步都像有生锈的钢针在骨缝里搅。
深秋的风卷着砂砾砸在脸上,我眯起眼,看见远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。
不是来接我的。
车窗降下一半,楚夏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在阴影里冷得像石膏像。
她没下车,只是朝我抬了抬下巴,像在唤一条狗。
“上车。”红唇吐出两个字。
车门打开,里面暖气混着香水味涌出来,呛得我喉咙发痒。
驾驶座上坐着楚铭,我的“好弟弟”。
他回头冲我笑,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:“哥,欢迎回家啊!
爸妈在西江月给你摆接风宴呢,够意思吧?”
七年。
两千五百多个日夜。
我替楚铭顶下“杀人未遂”的罪,在不见天日的囚牢里被打断过肋骨,被钢针戳穿过指甲缝,最后像牲口一样按在肮脏的手术台上,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颗肾被剜走。
换来的,是楚家这一桌名为“接风”实为“羞辱”的宴席。
西江月顶层的包厢金碧辉煌,水晶灯的光砸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,碎裂成无数晃眼的星子。
圆桌足够容纳二十人,楚家父母端坐主位,两旁是楚夏、楚铭,还有几个面生的亲戚。
主桌正中央的位置空着,像是留给我的。
但当我拉开那张沉重的雕花椅子时,楚夏手里的高脚杯猛地倾斜。
冰凉的液体混着刺鼻的酒气,瞬间浇了我满头满脸。
暗红色的酒液顺着发梢、眉骨往下淌,滴在廉价运动服的领口上,洇开深色的污迹。
“坐错了,杀人犯。”楚夏的声音又尖又利,像玻璃碴子刮过铁皮,“那是铭铭的位置。
你?
配吗?”
满桌寂静。
所有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、嫌恶和一丝看猴戏的兴味。
父亲楚宏盛清了清嗓子,拿起筷子,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大块鱼腹肉,抖了抖,精准地将那块刺最多、肉最柴的部位放进我面前空荡荡的白瓷碗里。
“七年牢饭,还没学会怎么剔骨头?”他眼皮都没抬,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,“多吃点,以后家里吃饭,骨头多的地方,都是你的。”
母亲王美娟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,把一盘堆满辣椒壳的鸡爪推到我手边:“就是,在里面熬了这么久,该补补了。
喏,凤爪,啃得动吧?”
胃里一阵翻搅,监狱里那些发馊的馒头、漂着虫子的菜汤、被踩进泥泞里的泔水……混合着此刻浓烈菜肴的油腻香气,几乎要冲破喉咙。
我死死攥着藏在桌布下微微发抖的右手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块被烟头烫过的旧疤里。
疼。
这疼让我清醒,让我记得自己为什么还能坐在这里。
楚铭笑得肩膀都在抖,他给自己倒了杯酒,晃了晃,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,凑近我,用不大不小、刚好能让全桌都听到的声音说:“对了哥,告诉你个好消息!
你‘捐’出来的那颗肾,现在在我爸身体里活得好好的呢!
医生说,匹配度超高,就跟专门为我爸准备的一样!”他故意加重了“捐”字,眼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,“手术费还是用你账户里那点可怜巴巴的奖学金付的,物尽其用嘛!”
空气凝固了。
那些原本带着鄙夷或戏谑的目光,瞬间变成了震惊和难以置信。
楚宏盛的脸猛地沉了下来,王美娟涂着厚粉的面皮抽搐了一下。
楚铭却浑然不觉,或者说,他享受着这种投下炸弹的效果。
“说起来还得谢谢哥,”他笑嘻嘻地,像在分享一件无足轻重的趣闻,“当年要不是你‘失手’把叶皓推下楼,又‘自愿’替家里分忧去坐牢,我爸哪能这么快换上你的好肾?
叶家那边,也正好借机会吞了他们几个项目……”他端起酒杯,朝我做了个敬酒的姿势,“哥,你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啊!”
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。
耳边嗡嗡作响,是无数钢针戳刺指甲缝的幻听,是手术刀划开皮肉的嘶嘶声,是楚铭此刻得意而残忍的笑声。
原来如此。
一个肾。
楚宏盛那场突如其来的“重病”,楚家对叶家产业的鲸吞蚕食,楚铭必须洗脱的“杀人未遂”罪名……所有肮脏的链条,最终都咬合在我这个“养子”的血肉之躯上。
“楚铭!”楚宏盛终于厉声喝止,脸色铁青。
但太晚了。
包厢里死寂一片。
亲戚们眼神躲闪,有人尴尬地咳嗽,有人低头猛扒碗里的饭。
我脸上冰冷的酒液已经干涸,留下黏腻紧绷的触感。
我慢慢抬起头,目光扫过楚宏盛强压怒气的脸,王美娟躲闪的眼神,楚夏脸上毫不掩饰的厌弃,最后定格在楚铭那张写满“你奈我何”的得意笑脸上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凝固成实体时——
“砰!”
包厢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,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。
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,瞬间投向门口。
光线勾勒出一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。
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珍珠白套装,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,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。
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有一双眼睛,清亮、沉静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缓缓扫过包厢内狼藉的场面,最后落在我狼狈不堪的身上。
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稳定,一步一步,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。
她径直走向主桌,走向我。
昂贵的香水味驱散了包厢里浑浊的气息,带来一丝冷冽的清醒。
她在我身边停下,无视了楚宏盛瞬间堆起的假笑和伸出的手,无视了王美娟惊疑不定的目光,无视了楚夏骤然阴沉的脸色和楚铭瞬间僵住的笑容。
沈昭雪微微弯下腰,从她那个小巧精致的珍珠手包里,抽出一条素净的丝帕。
带着清雅香气的柔软丝帕,轻轻按上我的额头,脸颊,下颌,细致地擦去那些干涸发黏的红酒渍。
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。
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掠过我运动裤下右腿膝盖的位置——那里有一道在监狱工厂被失控的机器砸中后留下的、永远无法恢复平整的狰狞伤疤。
“疼吗?”她轻声问。
声音不高,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,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包厢里。
那双眼睛,沉静如深潭,此刻清晰地映着我苍白狼狈的脸。
一丝极其细微的、被强行压下的痛楚在她眼底深处飞快掠过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但我知道不是。
记忆的闸门被这眼神猛地撞开。
灼热的火焰,呛人的浓烟,孤儿院摇摇欲坠的房梁下,那个被一群大孩子围殴的小女孩,死死抱住头蜷缩在角落。
她倔强地咬着唇不哭,露出的手臂上全是青紫的掐痕和擦伤……那个冲过去推开施暴者、把拳头和辱骂都引到自己身上的傻小子……是她!
那个在混乱大火中被他推出后门、自己却被掉落的燃木砸中后背的女孩!
七年前孤儿院烧成灰烬的往事,和眼前这张褪去稚嫩、清冷如雪的脸,瞬间重叠!
我喉头滚动,干涩的嘴唇翕动了一下,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。
沈昭雪却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。
她直起身,目光第一次正式投向主位上脸色铁青的楚宏盛,声音清晰平稳,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力度:
“楚伯伯,王阿姨。
自我介绍一下,沈昭雪。
楚枫,是我的未婚夫。”
未婚夫?!
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,炸得整个包厢鸦雀无声。
楚宏盛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了一下,震惊和难以置信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愠怒。
王美娟失手打翻了面前的汤碗,滚烫的汤汁溅了她一身也浑然不觉。
楚夏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。
楚铭更是像被掐住了脖子,眼睛瞪得溜圆,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,死死盯着沈昭雪,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。
沈昭雪完全无视了周遭的反应。
她收起那条沾了污渍的丝帕,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收起一件艺术品。
然后,她朝我伸出了手。
那只手,白皙,纤细,指尖圆润,没有一丝劳作的痕迹。
此刻,它就悬停在我面前,像黑暗里伸出的一根橄榄枝,像悬崖边垂落的一根绳索。
“楚枫,”她的声音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暖意,“跟我回家。”
2
西江月那场闹剧般的“接风宴”后,我被沈昭雪带到了市中心一套顶层公寓。
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灯火,光洁如镜的地板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氛。
一切都干净、冰冷、昂贵得像个样板间,与我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和骨子里的监狱气息格格不入。
“这里很安全。”沈昭雪替我打开一扇房门,里面是同样简洁到近乎空旷的卧室,“你先住下。
需要什么告诉陈姨。”她指了指旁边一位面容和善、穿着整洁围裙的中年妇人。
“为什么?”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沙哑得厉害。
目光扫过她价值不菲的套装,又落回自己沾了酒渍和尘土的鞋面上。
云泥之别。
沈昭雪脚步顿住,背对着我。
沉默在空旷的客厅里蔓延。
过了几秒,她才转过身,那双清冷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我,仿佛要穿透我皮囊下的累累伤痕,看到七年前那个在孤儿院大火中嘶吼着推开她的少年。
“因为你替我挨过打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“现在,轮到我拉你一把了。”
她没再多说,转身进了主卧。
门轻轻合上,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复仇的念头像毒藤,在我空荡荡的胸腔里疯狂滋长。
楚铭得意的笑,楚宏盛冰冷的筷子,楚夏泼下的红酒,王美娟推来的鸡爪……还有手术台上刺眼的白光,肾脏被剥离时撕心裂肺的剧痛……每一个画面都淬着剧毒。
但沈昭雪的眼神,她伸出的那只手,还有那句“疼吗”,像冰冷的泉水,浇在滚烫的毒藤上,嘶嘶作响。
我现在的样子,别说复仇,连走到楚铭面前给他一拳都做不到。
右腿的旧伤在阴冷的深秋夜晚隐隐作痛,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骨髓。
我扶着冰冷的墙壁,慢慢挪到窗边,俯瞰脚下这座吞噬了我七年青春的城市。
灯火辉煌,车流如织,没有一寸光是为我而亮。
“楚枫,”沈昭雪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,不知何时她又出来了,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,“喝了它。”
是中药。
浓稠的褐色液体,散发着苦涩又奇异的草木气息。
“固本培元。”她把碗塞到我手里,指尖冰凉,“你的身体,比你想的还要糟。
肾气大亏,经脉滞涩,阴寒入骨。
不想下半辈子瘫在床上,就喝完。”
她的语气带着命令式的强硬,不容置疑。
我看着她清冷的侧脸,仰头将那碗苦得钻心的药汁一饮而尽。
热流滚下喉咙,很快在冰冷的胃里激起一阵微弱的暖意,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。
她接过空碗,目光落在我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右腿上:“监狱的伤?”
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,不想多提。
“躺下。”她指了指客厅宽大的沙发。
我愣了一下。
“躺下。”她重复,语气不容反驳。
然后转身去取东西。
我依言躺下。
沙发柔软得像陷阱,让人沉沦。
很快,她回来了,手里拿着一个深色的木盒。
打开,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银针,长短不一,闪着幽冷的光。
还有几罐气味浓烈的药膏。
“针灸,药敷。”她言简意赅,拿起一枚细长的银针,用酒精棉擦拭,“忍着点。”
话音未落,冰凉的针尖已经精准地刺入我右腿膝盖外侧的穴位。
尖锐的刺痛感瞬间炸开!
比预想中更甚!
我闷哼一声,身体瞬间绷紧,额角渗出冷汗。
这痛感,竟比监狱里那些粗糙的殴打更让人难以忍受,因为它带着一种穿透皮肉、直抵骨髓的精准和寒意。
“阴陵泉,祛湿。”她声音平静无波,手指捻动针尾。
一股强烈的酸、胀、麻感顺着针体蔓延开来,像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筋脉里乱窜。
紧接着,是第二针,第三针……足三里,血海,梁丘……每一下刺入都伴随着剧烈的痛楚和随之而来的奇异酸胀感。
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。
我死死咬着牙,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。
眼前阵阵发黑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、充满消毒水味的手术台。
被按着,绑着,眼睁睁看着闪着寒光的手术刀落下……
“放松。”沈昭雪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,“肌肉绷得太紧,针会滞涩。”
放松?
谈何容易!
每一次针尖的刺入,都是对那段黑暗记忆的强行撕裂!
“呃啊——!”当一枚较粗的针猛地刺入膝盖后方一个深穴时,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意志防线!
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冲口而出,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。
捻针的手停顿了。
我艰难地睁开被汗水模糊的眼睛,对上沈昭雪的视线。
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,但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,清晰地翻涌着剧烈的情绪——是痛楚,是愤怒,是恨不得将施暴者碎尸万段的凛冽杀意!
那眼神,像淬了火的冰锥,烫得我心头一颤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眼底的风暴,声音却比刚才更沉:“快了。
忍过去,寒气才能拔出来。”
那晚的针灸像一个仪式,剥皮抽筋般痛苦,却也让我在极致的痛楚中找回了一丝对身体的掌控感。
随后的日子,成了药汁、银针和药膏的三重奏。
公寓里永远弥漫着苦涩的药味。
沈昭雪成了最严苛的监工,定时定点盯着我喝药,雷打不动地为我针灸敷药。
她的手法越来越纯熟,下针时的痛感似乎也……微妙地减轻了那么一丝丝?
也许是错觉。
右腿的疼痛并没有消失,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僵硬感,在每一次针灸后热流涌过时,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点点。
空乏无力的身体里,也似乎被那苦涩的药汁强行灌注进一丝微弱的气力。
与此同时,一些零散的、关于叶皓的消息,也开始通过沈昭雪的手,谨慎地传递到我这里。
叶家从未放弃追查儿子坠楼的真相。
叶皓成了植物人,沉睡在昂贵的私人疗养院里。
叶家父母一夜白头,叶皓的妹妹叶菲儿,那个曾经跟在我身后甜甜叫“楚枫哥哥”的小姑娘,在经历了最初的崩溃后,似乎迅速成长起来,接手了家族部分产业,手段日渐凌厉。
“楚铭最近很活跃,”一次针灸后,沈昭雪一边收拾银针,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,“他看上了西郊的一块地皮,志在必得。
叶家也在争。”
西郊地皮?
我猛地想起,入狱前,楚宏盛就曾多次在饭桌上提起那块地的战略价值,只是后来被我的“案子”打断了。
楚铭现在跳出来,是想证明什么?
“拍卖会下个月初。”沈昭雪递给我一杯温水,“是个机会。”
机会?
我握着温热的杯子,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。
身体里蛰伏的毒藤在蠢蠢欲动。
药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,带着一丝微弱的回甘。
3
西郊地皮的拍卖会,设在市中心最奢华的君悦酒店顶层。
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,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、雪茄和金钱堆砌出的奢靡气息。
楚铭一身骚包的银灰色高定西装,头发梳得油光水滑,正端着香槟,被一群阿谀奉承的人簇拥在中间,意气风发,俨然已是楚家未来的掌舵人。
我坐在宴会厅最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,穿着一身沈昭雪为我准备的、合身却低调的深色西装。
右腿膝盖处传来熟悉的、绵密的钝痛,像无数细针在扎。
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,试图抵抗那股寒意。
沈昭雪安静地坐在我旁边,一身珍珠灰的鱼尾礼服,衬得她肌肤胜雪,清冷如月。
她放在膝上的手,指尖微微泛白,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“放心。”我低声说,更像是在对自己说。
掌心里,一个冰冷的金属U盘已被汗水濡湿。
这里面,装着沈昭雪动用了难以想象的人脉和资源,一点点挖出来的、沾着血和肮脏交易的证据——楚铭当年如何买通人证、伪造我“失手推人”的假象;如何在我入狱后,利用楚宏盛的病,操控非法器官交易链条,精准地“匹配”到我的肾脏;甚至还有当年孤儿院那场“意外”大火背后,楚宏盛为了抹去收养我这个“污点”而留下的蛛丝马迹……每一桩,都足以将楚铭和他背后的楚家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。
拍卖师走上台,用抑扬顿挫的语调介绍着西郊地皮的“黄金价值”和“无限前景”。
竞价开始。
数字一路飙升,像脱缰的野马。
楚铭志在必得,每次举牌都带着睥睨全场的倨傲。
叶家的代表,正是叶菲儿。
她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套裙,坐在前排,脸色苍白,眼神却异常锐利。
每一次楚铭举牌,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上,紧咬着不放。
两人的竞价很快将其他对手甩开,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。
气氛越来越白热化。
价格已经飙升到了一个天文数字。
楚铭脸上的得意渐渐被一丝急躁取代,他看向叶菲儿的眼神充满了阴鸷和警告。
叶菲儿却毫不退缩,背脊挺得笔直,每一次举牌都干净利落,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。
“叶小姐,”楚铭终于忍不住,在又一次叶菲儿举牌后,他猛地站起身,声音不大,却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,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恶意,“这么拼命抬价,是想替你那植物人哥哥多挣点医药费?
还是说……你们叶家,已经穷到要靠女人出来卖脸皮了?”
恶毒的话语像淬毒的匕首,狠狠扎向叶菲儿。
全场哗然。
叶菲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,紧握着竞价牌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羞辱和愤怒让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所有人都看着她,目光各异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——
“咚!”
沉重的闷响突然从宴会厅侧门传来,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。
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撞开!
一个身影,坐在轮椅上,被一名穿着护工服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推了进来。
灯光落在那张苍白、瘦削、却无比熟悉的脸上。
深陷的眼窝,干裂的嘴唇,但那双眼睛……那双眼睛是睁开的!
不再是空洞无神,而是充满了迷茫、痛苦,还有一丝努力聚焦的锐利!
是叶皓!
“哥……哥?!”叶菲儿第一个失声尖叫,手里的竞价牌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她捂住嘴,泪水瞬间夺眶而出,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让她浑身颤抖。
整个宴会厅炸开了锅!
惊呼声、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!
“叶皓?
是叶皓!”
“他醒了?!
什么时候醒的?”
“天啊!
植物人醒了?
这简直是奇迹!”
楚铭脸上的血色在叶皓出现的那一刹那,瞬间褪得一干二净!
他像见了鬼一样,死死盯着那个轮椅上的身影,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收缩成针尖大小!
手里的香槟杯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,金黄色的酒液溅湿了他昂贵的西裤裤脚,他却浑然不觉。
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,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。
轮椅被缓缓推到拍卖台前,停在最明亮的光线下。
叶皓似乎还不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和嘈杂的环境,眉头痛苦地蹙起,眼神有些涣散。
但他努力地转动着头,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。
最终,他的视线,穿透了混乱的人群,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,死死地、精准地钉在了面无人色的楚铭身上!
他的嘴唇艰难地嚅动着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如同破风箱般嘶哑难辨的声音。
推着他的护工连忙俯下身,将耳朵凑到他嘴边。
几秒钟后,护工直起身,在无数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,深吸一口气,用清晰而洪亮的声音,将叶皓用尽全身力气吐出的字句,传递给了整个寂静的宴会厅:
“推……推我的人……是……楚……铭!”
每一个字,都像一颗炸雷,狠狠劈在死寂的空气中!
“轰——!”
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!
所有的目光,所有的摄像机镜头,瞬间从刚刚苏醒的叶皓身上,齐刷刷地转向了如遭雷击、僵立在原地的楚铭!
震惊、鄙夷、愤怒、幸灾乐祸……无数道视线如同实质的利箭,将他射成了筛子!
楚铭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,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,只剩下死人般的灰败。
他嘴唇哆嗦着,似乎想辩解什么,想发出声音,但巨大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曝光彻底击垮了他。
他猛地摇头,眼神狂乱:“不……不是我!
他胡说!
他刚醒!
脑子不清醒!
他诬陷我!”
但他的声音在巨大的声浪和叶菲儿尖锐的哭喊质问声中,显得那么苍白无力,瞬间就被淹没。
“楚铭!
是你!
真的是你!
你还我哥哥!
还我哥哥这七年!”叶菲儿像一头暴怒的母狮,不顾一切地要冲过去,被身边的人死死拉住。
她泪流满面,指着楚铭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,“你害了我哥,还嫁祸给楚枫!
你这个畜生!
禽兽不如!”
场面彻底失控。
保安试图维持秩序,记者们疯狂地往前涌,闪光灯对着失魂落魄的楚铭和轮椅上激动喘息的叶皓疯狂闪烁。
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峰时,我撑着沙发扶手,忍着右腿钻心的疼痛,缓缓地站了起来。
阴影退去,灯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。
嘈杂声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滞。
无数道目光带着惊疑、探究,聚焦在我这个被遗忘在角落的“前杀人犯”身上。
我一步一步,朝着拍卖台的方向走去。
右腿的旧伤在每一次迈步时都爆发出尖锐的抗议,但我走得很稳。
沈昭雪沉默地跟在我身侧半步之后,像一道无声的屏障。
楚铭看到了我。
他涣散狂乱的目光聚焦在我脸上,瞬间迸发出刻骨的怨毒和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。“是你!
楚枫!
是你搞的鬼!
是你和这个贱人害我!”他嘶吼着,像一头困兽,猛地推开身边试图拉住他的人,竟然不管不顾地朝我扑了过来!
手里不知何时抓起了一个碎裂的香槟杯瓶颈,锋利的断口在灯光下闪着寒光!
“小心!”沈昭雪的惊呼在耳边响起。
电光火石之间,剧痛的右腿让我无法敏捷闪避。
我几乎是凭借本能,将身体重心猛地压向相对完好的左腿,同时抬起右臂格挡!
“嗤啦——!”
锋利的玻璃断口狠狠划过我挡在前臂的西装外套,布料撕裂的声音刺耳响起。
尖锐的疼痛传来,温热的液体瞬间洇透了深色的衣袖。
但楚铭的冲势也被我这一挡阻住。
下一秒,几名反应过来的保安已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,死死将他按倒在地!
他手里的凶器被夺走,脸被死死按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不甘而绝望的嚎叫。
我甩了甩刺痛的胳膊,没有理会衣袖上迅速扩大的暗红。
在无数道震惊、复杂、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,在楚铭如同毒蛇般怨毒的嘶吼声中,在叶菲儿含泪的注视和轮椅上叶皓艰难投来的、充满愧疚与感激的眼神里,我一步一步,终于走到了拍卖台前。
拍卖师早已吓得躲到了一边。
我站定,转身,面向台下所有衣冠楚楚的宾客,面向那些闪烁不停的镜头。
然后,缓缓地抬起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。
掌心摊开。
那个小小的、冰冷的、被汗水浸透的金属U盘,静静地躺在那里。
“七年前,楚铭推叶皓坠楼,嫁祸于我。”
我的声音不高,甚至因为伤腿的疼痛和刚刚的搏斗而带着一丝沙哑和喘息,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,通过旁边滚落在地的麦克风,清晰地传递出去。
“四年前,我在南山监狱,被强行麻醉,摘除左肾,移植给楚宏盛。”
“所有证据,”我将手中的U盘,轻轻放在了冰冷的拍卖台上,发出“嗒”的一声轻响,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,“都在这里。”
死寂。
比叶皓出现时更彻底、更沉重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宴会厅。
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水泥,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。
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U盘,然后又转向被按在地上、面如死灰、彻底瘫软的楚铭,最后,又汇聚到我身上——这个满身伤痕、从地狱爬回来的“养子”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!
假的!
都是他伪造的!”王美娟尖利凄惶的哭嚎声猛地炸开,她像疯了一样要冲上台,“楚枫!
你这个白眼狼!
你诬陷!
你想毁了楚家!
铭铭是你弟弟啊!”
楚宏盛脸色惨金,捂着心口,肥胖的身体晃了晃,在楚夏的惊呼中瘫倒在椅子上,急促地喘着气,眼神涣散,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。
楚夏扶着他,脸色同样惨白如纸,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丝……不易察觉的恐惧?
她精心维护的楚家大厦,正在她眼前轰然崩塌。
没有人理会王美娟的哭嚎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匆匆走上台、表情无比严肃的几位穿着不同制服的人身上——有警方的,有检察院的,还有卫生监管部门的人。
沈昭雪默默地退到我身边,轻轻扶住了我因为剧痛和脱力而微微摇晃的身体。
为首的警官面容刚毅,他拿起那个U盘,目光锐利如鹰隼,扫过全场,最后定格在面无人色的楚铭身上。
“楚铭,”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,“你涉嫌故意伤害致人重伤、诬告陷害、非法买卖人体器官等多项严重刑事犯罪,证据确凿。
现在,依法对你执行逮捕!”
冰冷的手铐,闪烁着无情的金属光泽,“咔嚓”一声,牢牢铐在了楚铭那双曾经沾满肮脏、此刻却抖如筛糠的手腕上。
“不——!
爸!
妈!
救我!
姐!
救我啊——!”楚铭终于崩溃了,发出杀猪般凄厉绝望的嚎叫,被两名警察如同拖死狗一样从地上拽起来,拖向门口。
王美娟哭喊着扑过去,却被无情地拦住。
楚宏盛捂着心口,发出嗬嗬的抽气声,翻着白眼,彻底昏死过去。
楚夏尖叫着父亲,场面一片混乱。
闪光灯疯狂地闪烁,记录着这楚家彻底崩塌的瞬间。
叶菲儿扑到叶皓的轮椅前,兄妹俩抱头痛哭。
我站在原地,看着楚铭被拖走的方向,看着楚宏盛被抬上担架,看着王美娟披头散发地哭嚎,看着楚夏怨毒却无助的眼神……
空荡荡的左腹,似乎传来一阵幻痛。
但更清晰的,是右腿膝盖处那尖锐的、几乎要撕裂一切的剧痛。
身体晃了晃,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。
“结束了。”沈昭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清冷依旧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……如释重负。
她扶着我手臂的力道很稳。
结束了吗?
楚铭被捕,楚宏盛病危,楚家声名扫地,产业必将分崩离析。
压在心头七年的巨石,似乎终于被搬开了一角。
但身体里被掏空的部分,腿上的残疾,还有那些被践踏碾碎的时光……它们依旧在那里,沉甸甸地提醒着我失去的一切。
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,几乎要将我淹没。
我靠着沈昭雪的支撑,才勉强没有倒下。
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的宴会厅,扫过那些或震惊、或唏嘘、或若有所思的脸,最终,落在大厅门口。
那里,阳光正透过巨大的玻璃门倾泻而入,在地上投下明亮耀眼的光斑。
4
楚家的崩塌,快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。
楚铭被捕,证据链确凿无比,迅速进入了司法程序。
等待他的,将是漫长的刑期。
楚宏盛在拍卖会现场突发心梗,虽然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,但半身不遂,口齿不清,余生只能在病床上苟延残喘。
讽刺的是,那颗强行移植自我身体的肾脏,在他体内也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,成了他日夜痛苦的根源之一。
王美娟精神几近崩溃,整日以泪洗面,曾经精心保养的脸庞迅速衰老干瘪下去。
楚夏勉强支撑着风雨飘摇的楚氏集团,但失去了楚宏盛的威权和楚铭的阴狠(尽管上不得台面),又被叶家和其他虎视眈眈的对手疯狂狙击,楚家昔日的商业帝国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。
叶家以雷霆之势展开了清算和追偿。
叶皓的苏醒是最大的转机,他凭借惊人的意志力进行康复训练,虽然离不开轮椅,但思维已清晰如初。
他亲自指证楚铭,并联合叶菲儿,开始全面收回当年被楚家趁火打劫侵吞的产业和利益。
尘埃,似乎正在落定。
沈昭雪的顶层公寓里,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药香。
窗外的梧桐叶已经落尽,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。
深冬了。
我放下手中那份报道楚氏集团正式宣告破产、楚夏不知所踪的报纸,目光落在茶几上。
那里放着一张制作精美的邀请函,来自叶家。
为了庆祝叶皓的“新生”,也为了答谢“在困境中不离不弃的朋友”,叶家举办了一场小型的私人晚宴。
我和沈昭雪的名字,赫然在列。
“想去吗?”沈昭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过来,放在我面前。
苦涩的气息瞬间弥漫开。
我看着那碗浓黑的药汁,又抬眼看了看她清瘦了些许的脸颊。
这几个月,她一边不动声色地帮我收集扳倒楚家的证据,一边雷打不动地监督我治疗、复健。
银针和药膏的气息,几乎成了我生活里最熟悉的味道。
“嗯。”我端起碗,一饮而尽。
药很苦,但胃里升腾起的那股暖意,似乎比以前更明显了些。
右腿膝盖的疼痛,在持续的针灸、药敷和复健训练下,虽然依旧顽固,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感确实减轻了。
至少,现在能依靠手杖,相对平稳地行走一段距离。
晚宴设在叶家位于城郊的半山别墅。
灯火通明,气氛温馨而融洽,与西江月那场“接风宴”判若云泥。
叶皓坐在轮椅上,气色好了很多,看到我时,眼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和一丝无法释怀的愧疚。
“楚枫哥,”他推动轮椅到我面前,声音还有些虚弱,但很清晰,“对不起……还有,谢谢。”千言万语,似乎都凝聚在这两个词里。
叶菲儿眼眶红红地站在他旁边,递给我一杯酒:“楚枫哥,以前……是我糊涂,错信了楚铭那个混蛋,还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……对不起!”她深深鞠了一躬。
我接过酒杯,摇了摇头:“都过去了。”酒液入喉,微辣,带着回甘。
看着眼前这对劫后余生的兄妹,心头那块压了七年的巨石,似乎又松动了几分。
晚宴进行到一半,舒缓的音乐流淌。
沈昭雪被叶菲儿拉着去露台看夜景。
我拄着手杖,走到相对安静的落地窗边。
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山下城市的万家灯火。
“接下来,有什么打算?”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
我转过头,是叶皓的父亲,叶振国。
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商人,如今两鬓斑白,眉宇间是看透世事的平和与一丝淡淡的疲惫。
“还没想好。”我如实回答。
复仇的火焰熄灭后,留下的是一片巨大的、不知该用什么填满的废墟。
身体依旧残缺,未来一片迷茫。
叶振国点点头,目光深沉地看着我:“楚家欠你的,叶家会尽全力补偿。
我知道这无法弥补你失去的……但,如果你愿意,叶氏集团的大门,永远为你敞开。
以你的能力,不该被埋没。”他的语气诚恳,带着长辈的关怀。
我微微一怔,随即摇了摇头:“叶叔叔,谢谢您的好意。
但我需要时间。”
叶振国理解地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好孩子。
不急,慢慢来。
身体要紧。”
他离开后,露台的门被推开。
沈昭雪走了进来,山间的夜风撩起她耳畔的碎发。
她走到我身边,递给我一件薄外套:“山里凉。”
我接过外套,披上。
她身上带着露水的微凉气息。
“叶叔叔想让我进叶氏。”我望着窗外的灯火,忽然说道。
“嗯。”她应了一声,并不意外,“你怎么想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转过头,看向她沉静的侧脸。
水晶灯的光线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。“沈昭雪,”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,“为什么帮我?
仅仅因为……孤儿院那次?”
晚宴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窗外。
落地窗清晰地映出我们两人的身影,靠得很近。
沈昭雪沉默了片刻,长长的睫毛垂着。
当她再次抬眼看向我时,那双沉静的眸子里,清晰地映着窗外的灯火,也映着我此刻有些无措的脸。
“开始是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,“觉得亏欠,想还债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……”她顿了顿,目光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,又像是穿透了时间,落在我身上,“看着你喝药时皱紧的眉头,针灸时咬破的嘴唇,复健时摔倒了又一声不吭爬起来的样子……”
她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、近乎柔软的沙哑。
“楚枫,我拉你出来,不是要看你把自己再关进另一个叫‘复仇’或‘补偿’的笼子里的。”她抬起手,指尖带着凉意,轻轻拂过我手臂上那道在拍卖会留下的、已经结痂的浅淡疤痕,最终,落在了我空荡荡的左腹位置。
隔着厚厚的衣物,那触感轻得像一片羽毛。
“这里的空,这里的痛,”她的指尖又缓缓下移,隔着西裤布料,虚虚点在我依旧隐隐作痛的右膝上,“还有你被偷走的七年……不是任何‘补偿’能填满的。”
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脸上,清澈而坚定。
“我想看你把它们找回来。
一点一点,用你自己的方式。
活着的滋味。”
活着的滋味…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,又骤然松开。
酸胀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胸腔里冰冷的壁垒,涌向四肢百骸。
七年来,第一次有人告诉我,我失去的可以“找回来”,第一次有人告诉我,我还可以尝尝“活着的滋味”,而不是仅仅作为一具复仇的行尸走肉。
窗外的万家灯火,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明亮温暖。
“沈昭雪,”我的声音有些发哽,拄着手杖的手指微微收紧,“我……”
“楚枫!”叶菲儿清脆的声音带着兴奋传来,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静。
她快步走过来,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丝绒小盒,“昭雪姐!
快过来!
切蛋糕了!
哥说要你们一起!”
沈昭雪收回了手,眼底那抹异样的情绪瞬间隐去,恢复了惯常的清冷。
她对我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:“走吧。”
晚宴在温暖的祝福和甜蜜的蛋糕香气中走向尾声。
离开时,叶菲儿坚持把我们送到门口。
夜风更凉了。
“楚枫哥,”叶菲儿叫住我,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塞进我手里,眼神认真,“这是爸爸让我转交给你的。
不是补偿,是……物归原主。
他说,这是你应得的起点。”
我低头看着文件袋,沉甸甸的。
里面是什么,似乎已经不重要了。
司机将车开了过来。
沈昭雪替我拉开车门。
我拄着手杖,正准备弯腰进去,右膝却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像是筋被狠狠扯了一下!
猝不及防之下,身体失去平衡,向前栽去!
“小心!”沈昭雪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的手臂。
我半个身子靠在她并不宽厚的肩膀上,急促地喘着气,额上瞬间冒出了冷汗。
膝盖的剧痛一阵阵袭来,比晚宴上任何一刻都要清晰。
狼狈和一丝难堪涌上心头。
即使仇人倒下,这具残破的身体依旧在提醒着我无法磨灭的过去。
“没事吧楚枫哥?”叶菲儿也吓了一跳。
我咬着牙,想撑着手杖站直:“没……”
“别动。”沈昭雪打断我,她的声音很稳,扶着我手臂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。
然后,在叶菲儿惊讶的目光中,在别墅门口温暖的灯光下,她做了一个让我和叶菲儿都愣住的举动。
她微微屈膝,半蹲下身,一只手臂环过我的后背,另一只手,稳稳地、轻轻地,覆在了我剧痛难忍的右膝上。
掌心的温热,透过西裤的布料,清晰地传递到冰冷的、痉挛的膝盖上。
“是这里?”她抬起头问。
灯光落在她仰起的脸上,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里,清晰地映着疼惜,还有某种沉甸甸的、让我心头发烫的东西。
“……嗯。”喉咙有些发紧。
她没再说话,只是用掌心,以一种稳定而柔和的力道,缓缓地、一下下地揉按着我疼痛的膝盖。
动作并不十分专业,带着生涩,但那专注的神情,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。
晚宴的喧嚣彻底远去。
山间的风带着寒意,拂过树梢。
叶菲儿悄悄退后了两步,抿着嘴,眼里有泪光闪动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、凝固。
膝盖上那顽固的、几乎成为我身体一部分的尖锐疼痛,在她温热手掌的揉按下,竟奇异地、一点一点地开始消融。
像坚冰遇到了暖阳,无声地化开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阵剧烈的痉挛终于缓缓平复,只剩下惯常的、可以忍受的钝痛。
沈昭雪的手停了下来,却没有立刻收回。
她依旧半蹲在那里,仰头看着我。
夜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。
“楚枫,”她开口,声音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清晰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,“七年前,孤儿院大火,你把我推出去,自己却被砸断腿困在里面。
你隔着火喊的那句话,我一直记得。”
我心头巨震!
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!
灼热的火焰,呛人的浓烟,摇摇欲坠的房梁……我用尽最后力气把那个吓傻了的小女孩推出摇摇欲坠的后门,燃烧的木头砸下来,剧痛淹没意识前,我对着门外哭喊的身影吼了什么?
——“跑!
别回头!
活下去!”
“你说,‘跑!
别回头!
活下去!’”沈昭雪一字一顿,清晰地重复着,眼中似有水光浮动,又被她倔强地逼了回去,“我跑了,没有回头。
我活下来了。”
她扶着我的手臂,缓缓站起身,目光与我平视,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。
“现在,轮到你兑现自己的话了。”
她朝我伸出了手。
那只手,在清冷的月光和温暖的灯光交汇下,白皙,稳定,带着刚刚揉按过我膝盖的温热。
“楚枫,跟我回家。
这次,换我带你跑。”
山风呼啸而过,卷起地上的落叶。
远处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温暖的星海。
我看着眼前这只手,看着沈昭雪眼中那不容错辨的、沉甸甸的星光。
然后,我松开了紧紧拄着的手杖。
金属手杖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轻响。
我抬起自己那只曾沾满污秽、曾紧握仇恨、如今却空空如也的手,稳稳地,放入了她的掌心。
温热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冰凉的手指,带着令人心安的力度。
“好。”我说,声音在夜风中散开,带着一丝颤抖,却前所未有的清晰,“这次,不回头。”
5
三个月后,国际机场。
VIP候机室的巨大落地窗外,一架银色的航班在跑道上缓缓滑行。
“紧张吗?”沈昭雪将一杯温水递到我手边。
我摇摇头,目光落在手中那份全英文的康复中心简介上。
世界顶尖的神经与运动损伤修复机构,漫长的疗程,渺茫却真实存在的希望。
右膝依旧隐隐作痛,但那只覆在我手背上的、微凉的手,却带来了奇异的安定。
“只是觉得,”我反手握住她的手,十指紧扣,掌心相贴处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,“这次起飞,不会再坠落了。”
登机广播温柔响起。
她拿起旁边的手杖,却没有递给我,而是朝我伸出另一只手,唇角弯起清浅却明亮的弧度:
“楚先生,准备好了吗?
这次,我带你飞。”
(全文完)